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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讀書會,我說的其實是

 

讀一本書,跟與一群人共同讀一本書,差別到底在哪裡?從容地照著自己的腳步與心情,或快快讀完,或半讀半休息地花好幾個月才讀完一本書,享受閱讀的樂趣不是本來就該如此嗎?所以,讀書會一定有一些超越單純想要好好享受閱讀這件事的一些甚麼吧!

 

大約是十年前,讀過一本叫「Ex Libris: Confessions of a Common Reader」 的書,中文譯做「愛書人的喜悅」。內容,老實說,泰半忘了。但其中有一段,一直留在腦海中,時時拿出來複習,自覺對於「書」乃至於「物」,一體皆適用。甚 至於身為一個產品設計師,在處理某些細節或是使用產品的某些時刻,當心境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拿捏時,這一段讀過的情節,竟然也幫得上忙。內容是,書中作 者的弟弟(沒記錯的話),在某間旅館的床頭,放了一本書頁像蝴蝶攤開翅膀趴在桌上的書。這樣為了記得讀到哪一頁,而把書朝下壓著的動作,讀書的人應該都很 熟悉吧!哪料回到旅館後,發現他的書回歸書頁闔起的樣子,正讀到的那一頁,夾了一張書籤,上頭寫著「請愛惜你的書」。身為一個自認愛書的人,被如此指正, 當然有滿腔被冤枉的不滿。猶有甚者,作者自身,更是一位愛「解剖」書的人。旅行前把書拆解數塊,只帶需要的那一部份,讀完便扔,有時一連帶好幾本這種「局 部」書,讀膩了可以時時切換,不增加自己的負擔。可見愛書與愛惜書,這兩件事情,看來是同一件事,認知上確有如此大的歧異。這樣的愛書精神,轉移到愛物精 神上,對於那種把設計師精心設計的手機上美麗的塗裝色彩與細膩的表面處理,毫不留情用坊間300元 手機套覆蓋起來的使用者,身為設計師真有一片真心被扔進火裡的心痛。產品是拿來用的,就跟書是拿來讀的,沒甚麼不一樣。與其執著地要專心一致地把一本書從 頭到尾讀完,並且保持其毫無損傷的完璧之身,不如是用「真心想要讀裡面的文字」這樣的心情,隨性地,跳躍式地,享受書裡每個令人心境共鳴的片段,滿足地跟 自己的書相處。就像一個寵物的比喻:貓咪用高高在上的眼光看你,狗狗用低下謙卑的眼光看你,只有馬的目光與你平視,你們互不輕視,也不需要用戰戰兢兢的心 情刻意討好彼此的關係。

 

這樣對書本的態度,有幸,也找到一群隨興而不散漫的讀書之友,聚集起來叫做Nomadic(游 牧)。用游牧民族的隱喻,是自然地接受四季的更迭,天之喜怒,水草豐沛之時牛馬自然肥碩,乾旱之荒年也就勉強維持基本生活,生死起落,長久綿延。既沒有嚴 肅無比為了豎立威權所設計的政治運作系統,也不至於淪落荒人遊民,三餐無繼。書的靈魂不因書本被拆解而消滅,游牧的人每日依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即使成員 散落世界各地,數月甚至數年不見,偶爾相聚,也極其自然地融入墾書植文的作息,偶爾怠慢有之,當成是在拔營遷徙的過程中,比較沒有生產力的時期。對待讀書 這件事,Nomads 既沒有把書神聖地捧在手上,每個月不論如何要盡心盡力把一本書讀完,並且查資料作筆記旁徵博引熱烈討論,也沒有完全棄書本於不顧,像那些遠離書架年代久遠只閱讀理財與工作專業相關的城市水泥人,Nomads在想讀書的時候讀書,也只是為了讀書而讀書。

 

書本一個人讀,跟與一群人讀,各有樂趣。自己讀書,一本書可以讀不完,也可以讀許多次,

可以不按順序讀,也可以只讀某些片段。與一群人讀書,當然也可以有如上的隨興,其他人可以幫你讀你沒讀到的部分,也可以與你同讀你讀過的地方,但卻跟你有完全不同的見解。對於同一本書,每個人的態度就像面對一個男孩,有人愛,有人不愛。Nomadic的成員各異,背景也不同,對於書本出現歧異的見解常常發生,這是Nomadic迷人的地方之一。一群人讀書還有一個好處,可以知道自己本來不知道的事。「一群人聚會不是本來就會如此嗎?」「嗯,是卻也不是」,我一直以來心裡面常這樣嘀咕。談話有所謂的Flow,是一種順勢的對話浪潮,一波美麗的管浪,是值得讓衝浪的人等上大半天只為享受那短暫的站上浪頭的愉悅經驗。無感的,被淺淺的浪花推擠著在海邊盪來盪去的泡水經驗,其實是許多聚會會給人留下的印象。缺乏Flow的談話,即使攝取了許多本來不知道的事,也像浪花上的泡沫一樣很快地會在腦海裡被沖刷掉。讀書其實像是一種「釣魚」的經驗,張大春在「小說稗類」裡談到。有三本書,我覺得像「讀書三部曲」:卡爾維諾的「Six memos for the next millennium(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艾科的「Six walks in the fictional woods(悠遊小說林), 以及張大春的「小說稗類」。每一本似乎都向前一本經典致敬。這三本書談的是文字,從語意學到寫作的技巧,從小說家談到寫實與虛擬的界線,就像村上春樹在接 受「耶路撒冷獎」的演講詞上提到:「小說家的專業建築在撒謊上。政治家,外交官,業務員,屠夫們有時也撒謊。可是唯有小說家的謊,是被大家在道德上認可, 而且撒越大的謊越被稱讚。」這些謊言往往夾雜許多令人迷惑的真實(艾科的文字特別有這種傾向),讓讀者因為這些看來真實的細節與無比考究的知識的堆砌,而 對小說家構築出的世界有著迷的閱讀熱情。回到一開始所提的「釣魚」這件事,古今中外文本的互相輝映對照引用正是構築小說世界堅固的筋肋。這就像是釣魚一 樣,一隻魚引出另一隻魚,一段文本引出另一段文本。去年Nomadic讀的「愛麗斯夢遊仙境」以及「科學怪人」這兩本經典,雖是兩本薄薄的書,內容卻不斷地被引用假借衍伸,許多之後的作品都可以看到這兩本「原型」的身影。例如Matrix電影裡頭要Neo一路跟著兔子走,Morpheus拿出兩粒藥丸讓Neo選擇「留在虛擬世界」或是「重返現實生活」,正是愛麗斯夢遊仙境的情節複製。這兩本書我都讀了英文原文與中譯本(才知道Frankenstein其 實並不是科學怪人,而是創造他的人),驚訝於如此少的文字卻對後世的創作與文化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和一群人讀書,是一種集體的知識「釣魚」。一群人談一本 書,會談出一段自己不知道的事,因為有先前文本的記憶,新的知識會黏附在舊的基礎上,堅實而穩固,像珊瑚的生長,而不似海邊的浮沫。像這樣不經易長出的枝 枒,往往更能長成令人動容的姿態。

 

Nomadic選書,常常也是循著「釣魚」模式,例如讀了科幻作家Michael Chrichton的「State of Fear(恐懼之邦) 接著他的另一本書「Next (危基當前)。 讀完青春台北人的朱天心「擊壤歌」,接續是讀異色台北人的朱天文「荒人手記」。讀完對山林耕作充滿反省的「女農討山誌」,之後讀描寫自然步道的「地球上最 美麗的問號」。讀書會的地點也往往「不小心」依主題而選擇,如擊壤歌是在充滿老台北味的中山堂旁「上上咖啡」閱讀,讀地球上最美麗的問號是在由山友兼自行 車友開設的「蛙咖啡」聚會。因為沒有特別刻意限定某些類型,所以常會讀到自己一個人讀書不太會讀到的書。因為不太計較聚會的人數與地點,所以可以興之所 至,水到渠成,感受驚喜。自己釣魚可以釣得隨性,一群人一起釣不只可以繼續隨性,而且更有樂趣。

 

關於Nomadic讀書會,我說的其實是,就這樣繼續好好長著自己隨性的枝幹吧!在蘇州拙政園看到一盆盆精緻無比枝條用鐵絲細細塑出造型的各式盆景,心裡想著,好可憐哪!幸好Nomadic離這種東西距離遙遠,所以喜愛棲附其上的生物會自動聚攏,同中求異,異中求同,分享這棵樹長出的奇花異果並各自照見其獨特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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